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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昔日化外之地、蛮荒之所,到如今旅游胜地、华夏宝岛,海南“风景”之变几欲家喻户晓。当人们沉溺于欣赏现代海南的外在“风景”时,胡竹峰却汲汲于考证古代海南的内在“风景”。他的《南游记》即是对海南内在“风景”的考证成果,作为一本日记体的“海南传”,形式上类似方志,叙事上则创造性转化了中国古代的博物叙事传统。
《南游记》所记不出乎山水事。作者看山喜看遗址、古物,行文善引方志、古事,文字如山峦般奇崛坚硬。写落笔洞不惟介绍景况,却从“落笔洞”三个字写起,勾连起写字人云从龙(成吉思汗曾孙)入琼抚黎一事、元初许源一诗、明正德《琼台志》一记。后在《遗址》一篇中又借考古人员之说增补落笔洞人迁居至神州半岛一笔,将海南的历史推至远古一代。写东山岭不详述山景,重写山上浓厚的道禅文化底蕴以及贯通古今的摩崖石刻。写水会守御所古城略写城况,引述方志和旧小说之文。
涉水途中,胡竹峰主要靠温习旧书消遣时光,写水时引入旧文新思,文字也如流水般轻盈流畅。在海上重读《水浒传》,在文中忆析《三国演义》,引入刘邦的《大风歌》、巴金的《海上日出》等等,翱翔在知识的海洋里,穿越历史与现实,在旧文新思中感慨时光流水。巍巍山岭见证历史,书中通过对山岭遗迹的考证拓展了海南的历史长度。盈盈流水淘洗时光,却不曾将几千年的时间搬走半步,反而让胡竹峰在时光如水的幻觉中徒生历史悠悠之感。山还是那些山,水还是那些水,《南游记》书上的“海南”却不是大多数人印象中的海南,除了呈现出大美山水气象之外,还蕴含着浓厚历史底蕴。
《南游记》对海南浓厚历史底蕴的凸显,除了考古式的引述外,对苏轼的传述也成为一大亮点。书中闪烁着苏轼的身影,《祥云起》《天涯海角》《五公祠》《捻字为香》《一日有雨》《荔枝记》《流水》《船形屋》等篇中夫子身影晃动,《车过儋州》更是用一万四千多字的篇幅详细传述了苏轼的谪贬人生及其与章惇的恩恩怨怨。写海南,如此密集地叙及苏轼,既是叙事策略,也夹带了“私心”。诗文俱佳的文化名人苏轼谪居海南,不似到此一游、了无痕迹,而是对海南文化产生了润物细无声的影响。胡竹峰的“海南传”着意呈现一个更为立体的海南,纠偏古代蛮荒印象与现代风景印象,以苏轼作为海南文化传统之一予以重点叙述,既有合理性,也极具操作性。
对苏轼的详述,与胡竹峰对苏轼人生观和诗文观的认同有关。苏轼“入世则心怀国家,出世则自得其乐”的淡然心态,“和光同尘,融入天地百姓”的亲民意识,都是胡竹峰孜孜以求的人生高境界。苏轼诗文的自然、平白、畅朗风格,也被他认为是“作文之妙法”。通过传述,胡竹峰与苏轼进行着跨越时空的心灵对话,不仅着意挖掘海南的文化之根,也有着弘扬苏轼传统的“私心”,更有为当今世人探寻做人作文之法的深意。《南游记》密集地传述苏轼,不仅凸显了海南的历史底蕴,也强化了胡竹峰散文的人文气韵。
胡竹峰喜探访山水古迹、传叙文人古言,却并不泥古,反倒注重对人间烟火世相的摄取。上卷“陆离”和中卷“南溟”诸篇在记山叙水之中偶尔将巷口、村落的人间烟火气象摄入笔端,尤为注重食事——“桌子上还剩下半块瓜,忍不住又拿了一瓣,边走边吃,一口口岛上阳光的味道。”“食得三枚芒果,一口口灼灼其华。”“路边小摊有椰子,两人各自抱得一个,一饮而尽,身体方才得了些许清凉。”以海南特产木瓜、芒果、椰子入文,对海南风物予以了更加全面的呈现,叙述笔调的轻松自如着实让人自适、熨帖。再看三篇美食特写《清补凉》《汤粉记》《荔枝记》,可同视为博物文,却笔异各趣:写清补凉之文朴实简要,写抱罗粉之文旁征博引而又意趣横生,写荔枝之文则洋洋洒洒形如汉赋。
大抵而言,《南游记》仿佛一部海南词典,以词为引,下笔随兴之所至,从自然风光到地方特产,再至书画文学,描写、抒情、用典与议论浑然一体,不拘格式。下卷《黎歌》诸篇则完全回归对人心世相的书写。从黎人祖先的仿船造舍、采药治病救人、牛酒日习俗、制陶织锦之技,到其乐天知足、旷远磊落的自然之心和敬物惜物的大爱之心,都被浓墨重彩地细描出来。穿插于记山写水间的人间烟火世相,不仅使得对海南的呈现更为立体全面,而且叙述视野于古今穿梭之中更显张力。
大美山水气象、浓厚人文气韵、清新烟火气息在《南游记》诸文中紧密交织,呈现出一个“陌生”的立体化海南。“斯人有幸,得目睹山水奇观。山水有幸,得一知己千古斯文矣。”《南游记》的意义在于重新发现了海南,发现了一个历史的海南、文化的海南、黎人的海南。有着数千年历史的海南,是厚重中国、是多彩中国,可以理解为在海南发现中国。字里行间足见作书人的雄心:写海南,也是写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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